進入臘月,節日排著隊就來了。打頭陣的臘八,緩緩打開了通往年的大門。小時候尤其喜歡這一天,因為臘八到了,年也就快到了。 在傳統節日中,臘八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節日,像一個小兵,站在“年”這個儀仗隊的最前排。但再小,也是個節日,是節日就得過啊。按照傳統習俗,臘八這天要喝臘八粥,粥里有花生、紅棗、豇豆、蕓豆、蓮子、紅豆、葡萄干等,它們在鍋里擁抱、融合,形成了粘稠、濃郁的粥。吃一口,甜糯的感覺一直從喉嚨延伸到胃,是一種熨帖而綿長的幸福。 但這種幸福在我小時候并不常得,“臘八臘米飯,大人小孩都喜歡,臘八臘清水,大人小孩都撅嘴?!边@是母親曾唱給我的歌謠。家住淮北平原,只長小麥、玉米、大豆、紅薯,無法留住喜溫愛水的水稻。在物資匱乏的時候,集市賣的米貴且少,普通人家無錢去買。家鄉盛產大蔥,蔥白粗,綠葉長,味道香,南方沒有。進入臘月,父親便從地里刨出兩大捆,綁在自行車后面,和幾個鄉親馱去南方換米,一周左右才能回來。鄉親們稱南方為“南鄉”,一個比南方更富有詩意的稱謂。 我不知道這個“南鄉”具體在哪個地方,也不知父親他們用何種方式和當地的人交換,只知道當父親騎車離開家的那一刻,母親的牽掛就開始了。每到吃飯的時候,母親都會說:“也不知你爸到哪了,能不能吃上一口熱乎飯?!睆哪赣H的擔憂里,我知道父親這一趟換米之路并不輕松,可能風餐露宿,可能還要冒著危險走夜路。滴水成冰的寒冬,父親騎著自行車載著重物走那么遠,只為臘八節那天,我們喝上一碗臘八粥。 父親歸來大多在夜里。沒有電話的年代,母親靠估算來猜測歸期,用一盞煤油燈為父親點亮黑夜。寂靜寒冷的冬夜,忽聽門外響起“撲踏、撲踏”的走路聲,由遠及近。坐在床頭縫補衣服的母親慌忙打開門,看到戴著大棉帽穿著軍大衣的父親,推著滿滿一袋子米,滿臉疲憊又滿含笑意地站在門外,眉毛胡子上還掛著霜花。這時,母親一直懸在嗓子眼兒的心“咚”地一聲,如一塊石頭掉進了胸腔,所有的牽掛與擔心塵埃落定。 臘八節這天清晨,一縷炊煙裊裊升起,鍋里飄出米的清香,混著紅棗、花生、豇豆、赤豆、蕓豆翻滾沸騰,我們圍在鍋臺邊,貪婪地吸著五谷的香,眼里溢滿渴望。氤氬的蒸氣里,母親微笑著邊攪著鍋里的粥邊說:“再等一會兒,等一會兒就好了?!备赣H坐在灶前,添一把柴吸一口煙,一臉的滿足感?!芭D七臘八凍死寒鴉?!边@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,是我們對抗寒冷的底氣,也是我們在貧寒歲月里挺直腰桿的底氣。 現在喝粥不必等到臘八了,只要你愿意,哪天都是臘八節。糯米、粳米,江南的、東北的、進口的,想選擇哪種米就選擇哪種米;花生、紅棗、赤豆、蕓豆,還有葡萄干、核桃仁、薏米、冰糖等,想放多少就放多少。這粥紅的、綠的、紫的、褐色的、白的,比小時候母親熬的粥顏色更亮麗,香甜味也更濃郁,但卻再也喝不出童年的味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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